文：小达达尼奥
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，我都觉得或者说愿意去这样觉得挪威人总体都是善良友好的。美丽的风景，高额的福利，良好的信用。以及这个国家每年对外援助占GDP的1%，这个国家被评为最幸福的国家，当然这个国家还有一个著名的奖。难道不应该感到满意么？但是过去一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，以及结合其他人的经历，让我觉得过去十年对挪威人的了解不仅仅是肤浅，更是天真幼稚的。
一切起源房子。
去年搬家到了一个新的地方，一个带着院子的房子。虽然老旧，但有花有草有树，满足了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愿望。然而买下房子的一个小时后就发现中介在卖房文书上耍了一个把戏，在咨询律师评估采取法律措施的利弊后也只能放弃追溯。卖房的也是挪威一个很知名的大中介，但是又如何，想必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玩花样。这中间的来回按下不表，等以后在和大家分享。
买下来后于是斗志满满得开始了装修改建的过程，这当中的过程也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。找过三个建筑设计师，不同的装修队，向奥斯陆提交过不同的申请，工程延误，超出预算，波兰装修队跑路等等，任何一个事情拿出来都可以说上几个小时，还是按下不表吧。
而跟下面遇到的事情相比，上面的挫折都不算什么。
时间到了今年，按照计划要在房子边上建一个carport车棚，免去冬天铲雪刮冰的苦活。同时还要翻修一个几十年的老阳台。就在这两个项目快要完工的那个下午，听到了门铃声。
“你们外面的阳台车棚申请了么？有图纸么？”
原来是隔了一条马路的另一户邻居，一位来自克罗地亚在挪威长大的M女士，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如是说。
我有点惊讶，一直觉得他们应该是友好的，之前装修院子的时候他们还曾过来攀谈过。好在我早有准备，在此之前我已经咨询过一个建筑设计师，他帮我查看了规则说没问题，同时他还给奥斯陆市政府打了一个电话咨询，得到的口头答复也是没问题，不需要申请。
于是我把情况如实说明。邻居M听了返回他们的房子，我也返回房子拿出手机，找出建筑师的邮件，准备给邻居看。
当我刚走出房子时，很快啊，M也从她房子出来，也拿着手机。
看，你看这里这里，你们不符合规定，她手指着手机屏幕说。
看，你看这里这里，这是建筑师给我的邮件，我也手指着屏幕说。
你的建筑师谁？经验是不是不够，我也是建筑师。她说她也是建筑师。
OK，这已经超出我的范围了，我不知道，我只能这么说。
双方没有达成共识，但留了一个联系方式。
我感觉对方似乎有点过于自我，凭什么认为她自己更有经验？但是当天晚上，我决定给她发一封邮件，解释一下来龙去脉，希望用平和的语气软化她的态度。但是这样一封在我现在看来有点丢人的邮件并没有得到对方的认可，在这封邮件里我
1 感谢她来提醒我们，虽然现在看来他们并不是来善意提醒。但当时，我还是以最大的善意来推测他们的用意。
2 跟他们解释我们并非没有查规则，附上了建筑师的回复。虽然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解释。
3 对工程造成的噪音表示歉意。虽然我们根本不需要表示歉意，装修房子必然产生一定噪音，我们会，所有邻居都会，只要在规定时间内，没人能管。
4跟他们解释工程之所以很长的原因。同样也没有必要解释。
5表达我们对这个区域的喜欢，以及我们希望对此区域的邻里带来和谐。同样也是一堆废话。
很快她回复我，并没有回应我的点，只是说要我把查到的规则发给她。
我把情况向挪威同事咨询了一下，同事跟我说完全没有必要回复。但我还是发了，想着让她心服口服。
M看了以后说她要联系我的建筑师，说跟我说不清楚，跟我建筑师讲更容易。
我好人做到底，征得建筑师同意后，给了M联系方式。
因为我还是希望M能够主动放弃，不要去制造更多麻烦。身在异国他乡，碰上这种找事的，也不知道有什么后果，万一她真的是对的，然后举报呢？
M给建筑师打了电话，一顿口舌操作，说我建筑师错了，还要承担责任吊销资格等，把我建筑师给吓懵了放弃了我的case。
就在这段时间，我们暂停了工程，因为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，而装修工也在催促我们尽快做决定。这个时候感受到了很大压力，难道我们真的错了？那会怎样？会拆掉吗？这么多钱已经投入进去了，而且拆也要花一大笔钱。钱还不是最头疼的，这中间的过程更麻烦，必然更心力憔悴。
让我们回到问题根本，M到底要干什么？目的是什么？是想阻止我们还是？
同事说为什么不直接去问，既然她来找你们，你们也可以去找她呀。
好，看着他们在家那天，去敲门，按门铃，没有回应。OK，fine，打个电话试试，不接。也许她不接陌生电话？可是已经留过号码了啊。最后试下短信，短信总能看到的。于是发短信问能不能聊一聊。
完！全！忽！略！
So，当他们来我家，我有问必答。当我找他们，完全忽略！
既然这样，只能做最坏的打算，就是他们真的会去举报，如果我们真的违规了。
于是我四处打电话，在网上发广告希望有其他建筑师可以接这个case以保留这个车棚和阳台。期间又付费咨询了两个建筑师，各有说辞，说M是对的，但我可以有其他手段去保留，也有说M不是全对，就算对我也可以交罚款保留。
我想，这事这么难么？难道说不清么？
朋友的老公是挪威人，他来看了后说也许要咨询房产律师，只有律师能查清楚，或者最后需要法官才能断定。
什么？不就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建一个车棚吗？没有靠着谁，没有挨着谁，离马路也有足够距离，怎么都需要上法庭了？
关键时刻，还是同胞支招，她给推荐了一个tasktmann，评估房子的人，他曾经作为证人数次出庭参与这种法律纠纷。
好，茶泡上，文件拿出来，情况说清楚。他说这事我也不懂，但我给你推荐一个建筑师B，很有经验，不过她收费不便宜。
这个时候顾不上价格了，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，当天就把资料，情况说明发给了这个B建筑师。
在看了我的case后，B说，邻居M对我们的指控是不成立的。
M的指控是说我们家容积率超过当前的规定，但B说这个房子的容积率在一开始就超过了现在规定的容积率。换句话说几十年前盖房子的时候容积率已经超过了现在的规定，并且当时的容积率已经包含了车棚的面积，我们现在做的不过是把车棚给盖起来，并没有增加新的容积率。
也就是说我第一位建筑师是对的！只不过是被吓到了！
但是B接着说，车棚存在一个小的问题，虽然M并不知道这个小问题。因此如果要100%合法合规，那么需要就这个小问题提交一个申请，但是总体上我们是follow the rule。尽管这个小问题，在其他人包括挪威建筑师看来是不需要考虑的。
好，只要能保住就好。
B于是画了图纸，提交了申请。按照惯例，提交申请的过程，会有nabovarsel，就是邻居可以就这个申请case提意见。于是我们就收到了来自M的狂风骤雨般的投诉。
她首先是打电话给B，两个人在电话里一言不合开始争论。一次电话不够，两次。两次电话不够，继续在邮件你来我往。最后的结果是邻居M女士放弃了她一开始对我们的那个指控的点，也许是B说服了她，也许是她觉得即使举报也可能无法成立。但是，她并没有放弃。nabovarsel过程当中，邻居的意见也会被搜集上去，她于是写了长长的抱怨，总结起来有
1 说我们的车棚和阳台对他们来说很不幸unfortunate。问题是我们隔着一条马路，他们家地势整体比我们高一层，车棚阳台完全不遮挡他们任何一点视线，完全看不到两者有任何关系，有什么不幸了？按照这个逻辑我是否可以投诉他们住在这里就是一种不幸？
2 抱怨我们花园的石子路，说破坏了绿地，并且连石子路的宽度都写出来了。我们在花园建了一条几十公分的石子路方便进出，这个和他们有关系吗？我突然想到之前有一天M来到我家花园攀谈，赞美我们工程做得漂亮，问是否能拍照，当时我欣然答应，让邻居高兴难道不好么？现在想想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拍照，以及M如何算出石子路的宽度，还是她曾经偷偷摸摸来量过？？？细思极恐。
3 说我们阳台太大。问题是原来阳台比现在还要大，而且阳台大犯法了？
还有一些其他零碎的意见，总之，看完之后，我赶紧上网搜索了一下“如何控制情绪”，“如何做到inner peacce”，需要极其强大平和的心态才能控制愤怒。
我不知道邻居的这些意见对最终结果会产生多少影响，所以不断问B建筑师。她安慰我说不要被M打扰到，不要去管她。
房产中介的建议
我想起了之前卖房的中介，一个在挪威长大美国生活过的泰国人，一个非常nice，open，可靠的房产中介，也是我会毫不犹豫推荐的房产中介。我于是和她聊这个事情，她给我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。她说，为什么不写信问问前房东，看他们和M是否有矛盾。
好主意，当天就问了。
结果是他们没有任何矛盾，而且一直保持open dialogue。
被那个open dialogue刺到。
不仅如此，前房东当时还有一个比我们现在更宏大的改造计划，他们当时要建一个高高的双车库，而当他们把方案给M看的时候，M没有任何反对。
于是那个问题又来了，why？
为什么对同一个位置4米高，6米宽的双车库没有意见，对一个2.3米高，3.2米宽的车棚反应如此激烈？
我同事问我是否认为他们是种族主义者。
我说我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个，我也不想用这么严重的词，但是，这又很难让人去产生这方面的联想。
泰国中介说it seems she is targeting you, you know, since covid…
挪威人的建议
我像另一个挪威建筑师吐槽这个事情，听完我的絮絮叨叨，他说要是他的话，从一开始就不去走什么申请的路。
难道不怕邻居投诉，邻居举报，政府来查吗？我问。
邻居投诉时，你就说你是中国人，不懂就好了。他回答。
万一邻居投诉完了又举报呢？我继续问。
如果你自己去申请，那么你就创建了一个case，那么邻居就有机会在现有的case上发表意见。如果没有申请，邻居就需要创建一个case去举报你，需要去举证，需要去列规则，这花时间，也许还花金钱，很多人也许权衡就算了。他回答。
那万一万一邻居举报了，政府也来查呢？我继续追问。
那已经既成事实，再说你不过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车库，根本不是什么大事，比这更严重的事挪威也没少干。他回答说。
可是，你知道，我是移民啊，挪威媒体都盯着移民呢，我要是犯错了，新闻标题肯定有knesiske。我说。
嗨，别担心这么多，挪威人哪这么有空。他朝我眨眨眼，狡黠地一笑。
好吧，最后一个问题，挪威人不是爱好和平，这里不是有奖吗？为什么他们这么喜欢fight？
哈哈哈，因为挪威人恨他们的邻居。
并不少见
当我把这段经历分享给朋友们听的时候，陆续听到了许多相似的经历。还有更多奇葩匪夷所思的邻里纠纷让人闻所未闻。有的挪威人为了投诉邻居，会假装nice，先套话获得情报。有的挪威人一言不合就开干，前后左右所有邻居一并给告了。有的挪威人还玩起了合纵连横，拉拢邻居投诉另一邻居。有的挪威人自己违法违规，却举报邻居。从树叶到树枝，从阳台到窗户，从篱笆到墙，从挪威人到外国人，挪威人在与邻居的斗智斗勇当中不亦乐乎。当你在谷歌搜索nano krangel的时候，有那么多的律师事务所的页面一点一滴教你如何投诉邻居，如何应对邻居的投诉，获取高额的律师费。
一点点想法
作为一个关注挪威社会的人，我一直都知道挪威政府在不遗余力地提倡实践“融合”，当然这里的“融合”是指移民要融入挪威人的社会，去学习挪威的文化，去说挪威的语言，去遵守挪威的规则，希望大家不要认为是挪威人来融入移民群体。这个我不反对，中国人也说入乡随俗。自己主动选择留在了这个国家学习工作生活，必然是认可了这里的环境。所以呢，在我有限的生活经历里，始终牢记作为移民要比挪威人更小心。搬来后我像《楚门的世界》里面的楚门一样客气和邻居打招呼包括M。遇到任何纠纷，我都会先想下是否不懂挪威的法律法规，文化传统和挪威人的思维方式。
不过我想以后，应该不会那么图样图森破，sometimes naive了吧。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被摧毁了 。
当然，如果硬要理中客一点，挪威也有好邻居，不是所有邻居都这样，这当然是正确但却没有意义的nonsense。
和种族有关吗？
不只一个人提到了这个可能，不过目前缺乏直接的证据。另外，种族歧视指控是一个大杀器，身为非白人，我想更谨慎去使用这个。我非常理解那种吐槽“他们挪威人就是种族主义，就是歧视中国人”的快感，那会给大家一种更加紧密的抱团安全感，一种都是他们的错，错不在我的感觉，但我个人觉得，如果种族歧视使用过度，那么真正的种族歧视反而不会得到重视和批判。如果我的邻居没有种族歧视，但我去指控她种族歧视，她也许会变成一个种族主义者，谁知道呢。但是，如果有实锤，那么请毫不犹豫站出来！